一、夺天造化
人世间总有很多梦,我新近的一次梦做在西溪。
钱塘江畔的西溪湿地,是水之国,绿之国,庵之国,更是梦之国。在那片幻境般的湿地上,诞生了不计其数的故事,隐现着数不尽的美妙佳梦。
我第一次去西溪湿地是陪外地客人,乘船转了几条水巷,上岸看了一两个景点,就匆匆而返,这可算不上游西溪。要了解西溪,游有所获,须沉下心来慢慢游,细细品。
西溪湿地是天然绿洲,是一方净土,是世外桃源。真正让我走进西溪,品味西溪,读懂西溪,是从中国湿地博物馆开始的。
一个春意盎然的日子,我踏着草青,扶着春风,伴着彩云,一路心歌,走向坐落于杭州西隅的湿地博物馆。远远望去博物馆就像一个天外来物镶嵌在湿地之中。它造型奇异,神秘优美,令人遐想,躲开了城市的喧嚣,远离了人们的追逐,藏之深深,坐之悄悄,隐之幽幽,图了个悠闲与清净。这也许是设计师的匠心独妙吧!我荡步于馆中,细细地研读着湿地的彩文,就像步入五颜六色、七彩缤纷的世界。
湿地是介于陆地与水际之间的沼泽带,形态万千、异彩纷呈,以其独特而别致的地形地貌,形成了绰约多姿的水乡泽国。人类祖先在上万年前就与湿地结下了不解之缘,在与大自然艰难困苦的斗争中,探索生存规律,寻找栖身之地,在不断寻觅中顿悟觉醒,最后择水而居,与湿地为伴。
阅尽世界文明,大凡都倚丽水而发,择湿地而辉。我曾逢机缘,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,瞭望过克里特岛海滨湿地,那里走出了古希腊的文明;在一个霞光映照的落幕时分,我涉足过尼罗河岸,那里孕育了古埃及的辉煌;还在一个浓浓的深秋季节,我去过恒河之滨,那里诞生了古印度的灿烂;我庆幸地生活在人人羡慕的西溪之畔,那里发现了长达五千年的良渚文明。没有水,没有湿地,就没有人类的文明。湿地与人类休戚与共,息息相关。
钱塘西溪湿地起之于秦汉,兴旺于明清,衰弱于民国,重兴于当代。清代沈晴川在为《南漳子》一书所作序文中云:“河渚在西溪之北,古之南漳湖。当天目万山下流之冲,潴为巨泽,蛟蜃之所出没。逮东汉灵帝熹平元年,余杭令陈公浑开南上、下湖,以蓄淫潦,捍之以横塘,泄之以斗门。水之来也,势缓而力分,南漳湖之受水亦益少,水渐杀,土渐出,伏而为滩,突而为洲。民乃得依之居,河渚自此名焉。”西溪湿地经历代改造装点,已形成了别具一格的世稀美景。值得称道的是二十一世纪初,地方政府睿智卓识,投入重金,集万人大军,经六年奋战,对沉寂百年之西溪进行挖掘整理,揭开其神秘之面纱,西溪湿地夹杂着历史的尘埃,犹如一颗经时光冲刷的明珠,重新闪烁着炫目的光彩,真可谓是夺天之造。
当下,人们来西溪湿地游览踏青,已是今非昔比,焕然如新。当你漫步于阡陌之径,扑面而来的是和煦的春风,金鳞的春光;满眼的嫩绿,绕人的花香;溢地的泥芳,灵动的水荡。其色,水绿相间混一体;其容,蒹葭垂柳露亭庵;其气,鳞塘口口贯气运;其意,溪流曲曲蕴精神。且把西溪比西湖,情趣风雅大不同。西湖以柔媚而胜,西溪以幽寂而赢;西湖是歌舞升平之地,西溪为隐士隐居之乡;西湖谓冠绝天下之西施,西溪乃僻壤耕读之昭君;西湖人为,淡妆浓抹;西溪天然,不假雕饰;西湖为诗,西溪是歌。此乃:西湖恋西溪,龙驹两头系;西溪且留下,羞刹艳西子;尔为琢雕美,吾独野幽仪;两珠齐竞辉,千秋各东西。
二、帝王眷恋
一梦醒来,已到夏至。
盛夏时节,骄阳似火,西溪是闷热的。但她总有丝丝神韵召唤着我,让我亲昵这片繁茂欲滴的水乡之绿,让我深吸这胜于九寨沟之美的灵气,让我拥抱这尽显帝王之余韵的宝地。我怀着一种憧憬,与桂富、霄剑、金磊几位友人二次走进西溪。
古之西溪,方圆百里,广袤无垠。东起松木场沿山河畔,南浸老小和山,西临古镇留下,北依三墩方山,那里苍松翠柏,万木丛生,芦苇浩渺,山渚相连,人烟稀少,泽国水乡。
我从西子湖畔出发,沿着由古栈道改造成的西溪路,去追寻南宋皇帝高宗留下的足迹。
南宋建炎年间,康王赵构盛年刚坐龙椅,此时正值北宋衰落,北方女真族日渐强盛,步步逼紧中原。1129年赵构被金兵追杀,逃至留下金鱼井林家蓬村,正遇农耕的林庭雷五兄弟。高宗诉说求救:“吾乃当今皇上赵构,后有贼匪追击,请予护掩。”林氏兄弟深领其意,说:“请皇上入西溪芦渚,无危也。”金兵到后追问,林氏兄弟反指方向骗过金兵,赵构因而得救。金兵追击扑空,返回后将林氏五兄弟全部杀害。事后宋高宗敕封林氏五兄弟为五方土谷神,立祠祭祀。
往事千年,人世沧桑。我辗转反复,费尽心思找到林氏唯一的后代林阿华老先生。老人家告诉我,林氏五方土谷神庙已今不如昔,屡遭劫难,一迁再迁,各处东西,有的移址而建,有的飘落他乡,原庙遗址上只留一棵巍然屹立的百年枫杨树。我驻足于饱经风霜的大树旁,别有一番滋味涌心头:树虽老、枝还茂,身虽断、骨犹存,年历久、根愈深,命多舛、姿乃采。苍苍古树仿佛在诉说百年的历史与不幸。我随林老移步于沈家山五方土谷神庙,该庙为当地百姓筹资所建。庙宇虽简陋,仍不失一种英武豪气。这是中华民族古代忠君爱国思想的放射,也是赵构与西溪的一份情缘!正是这份情缘,南宋皇城方建立于江南之临安,钱塘江畔才迎来光辉灿烂的南宋时代,吴越大地才显现进士状元之璀璨,今日杭城才得以再聚人气,锦上添彩。
西溪一难救赵构,高宗对西溪留下深深的眷恋。之后,高宗多次光临西溪,见“其地灵厚,欲都之”。后又观凤凰山南之地,平坦开阔,临江靠山,钱江横流,浩浩荡荡,气势无穷,更适宜建宫殿,但心中又舍不去西溪山雄水秀,气象不凡,五岳朝宗之势。难以割舍间,便发出惊世一叹“西溪且留下”!从此西溪有了新册封,西溪村姑变佳人,西溪盈满了风韵,西溪鹤声四起、誉满九州。
闲云潭影日悠悠,物换星移几度秋。宋朝远了,明朝走了,清朝来了。刚刚平定西藩叛乱不久的康熙,豪情满怀、意气风发下江南。来到杭州,看厌了江南景,吃腻了奇珍肴,玩够了西湖水,欲寻乡间野趣逍遥游,便唤来侍臣高士奇询问。经高氏荐推说服,康熙应允游览经高氏经营多年的西溪别业,并要其单独陪往。人们不禁要问,陪驾的为何仅仅是一位随官。这还须从往事说起。
当年,康熙正值弱冠之年,欲请朝中大臣书写巨匾以之祝贺。征询朝中诸臣后无人敢书。康熙大怒:“三日后无人书就,当斩。”太师回府闷闷不乐,门客高士奇知晓后说:“太师放心,匾额吾去书写,定让皇上遂意。”三日后,皇上端坐龙椅,文武大臣心持疑虑地等待高士奇登场。高氏来到大殿作揖礼毕,拿起巨笔,挥毫泼墨,行云流水,即刻挥就“天子重英豪”的巨匾。那字迹清劲挺拔、气势豪逸、入木三分。众臣纷纷赞许,皇上也连连称是:“好字、好字!”。皇上且问高士奇“‘豪’字头上何为少一点”。高氏说:“皇上少一点,草民亦少一点”。机灵的康熙明了其意:“封你南书房行走(清代秘书)。”高氏甚喜,抓起斗笔,朝匾额一扔,笔落“点”到,巨匾完成,皇上惊喜。事后命翰林院对高氏进行考核,高氏荣登榜首,供职翰林院。从而高士奇一举成名,平步青云,逐渐成为朝中呼风唤雨的人物。
1689年,高士奇随帝南巡,马至西溪。西溪山庄风景殊丽,竹林深秀,景色宜人,康熙不禁“登楼延赏,临沼清吟”,作《题西溪山庄》诗一首“花源路几重,柴桑皆沃土,烟翠竹窗幽,雪香梅苔古”。并欣然书写“竹窗”二字赐予高氏。高氏将“竹窗”两字装匾悬挂,御吟之诗雕镂于石上,遂成西溪一大景观。当人们游毕山庄之景,定将为高氏的才学和故事所吸引,为山庄门面小、内院雄的隐身建筑而惊讶,也为庭院精致而优雅的布局而倾心,更为西溪百姓勤劳而灵巧的手艺而敬佩。
西溪不仅是帝王的眷恋地,还是将相诞生地。游罢西溪东,游劲万莫减。西溪胜景在东畔,游罢百景向西看,湿地灵气潜洪园,不游西陬不算来。在五常大道的东河畔,有古色古香的洪园,有余韵尚存的洪府,有飞檐翘壁的洪祠。那里古祠雄视,正气浩荡;河漾舒坦,视野开阔;紫烟凫凫,鹬鹭戏水;葫莸横肆,藕菱飘香;夏色撩人,天地悠长,让人产生一种崇敬而又迷人之感。我徜徉于文化沉淀非常丰厚的洪园,穿过历史尘烟,仿佛看见洪氏祖先向我们款款道来。
洪氏是个百年望族,兴盛千年。南宋初年,先祖洪皓进士出身,因上书谏阻迁都,反被宋高宗赏识。1129年以假礼部尚书出使金国,被金廷扣留,历经艰辛,九死一生,完节而归,是一位苏武式的民族英雄。这大概是祖上积德荫及,洪皓三子洪适、洪迈与洪遵均登相位,这一政坛现象在中国政治史上也极为罕见。
两百多年后,明朝洪氏又迎来了第二个荣耀。明成化年间,西溪五常街道断桥头,诞生了一个重兴钱塘洪氏的婴儿——洪钟。洪钟少年丧父,家境贫困,母亲姚氏艰难地挑起持家育儿的重担。为使儿子成才,母亲细心呵护,十多年风雨无阻,陪洪钟摆渡过河、护送上学。并对年少洪钟说:“汝父在时,见汝聪明过人,每喜语人曰‘人皆积金以遗子孙,吾惟教子以一经耳’,”“汝能记之乎?”母亲教诲在幼小童心中打下深深的烙印。洪钟立志发奋苦读,誓欲耀祖光宗,每有懈怠,以母励之,一生执着,后终成大器,登上相位。
洪钟从一介平民到一品大员,走出了人生风采,重现了洪氏的腾达,传承了望族精神,写下交口称誉的《命子作》“汝父慕清白,遗无金满赢。望汝成大贤,惟教以一经。经书宜博学,无惮历艰辛。才以博而坚,业由勤而精”的名句,仍鼓舞着后人奋勇向前。如今洪氏家训仍悬挂于祠堂正中,如闪光的金子、长夜的明灯,久久地照耀着洪氏族人。继宋朝之后,明代洪氏又诞生了三位尚书级、四位宰相级官员,故有“宋朝父子三宰相,明纪祖孙五尚书”之赞誉。洪钟晚年退隐西溪,重建洪园,修造“思母桥”,以资谢母恩。还组织蒋村一带乡民赛龙舟、学武艺、建书院,教贫苦子弟读书,承传洪氏先祖书香遗风。
我信步于洪家庭院,轻轻地踩踏着洪园小路,久久地闻熏着古祠幽香,孜孜地聆听着皇帝诏曰,细细地研读着洪氏家训。耳边涌起《长生殿》的缭绕余音,听见了洪氏家母的谆谆之训,感悟到了五常百姓的殷殷期待……
三、文人情怀
人生有奇梦,梦梦情相连;西溪酝大梦,个个皆出彩。
中国的文人对西溪总有一种特殊的情感,这种情感代代相沿,这是西溪的幸运,文人的福道。
钱塘有“三西”,西湖、西泠、西溪。最有特色与野趣的是西溪。西溪以自然质朴为美,有野、雅、幽、静之特点。野,即天然、野趣;雅,即文雅、高洁;幽,即冷幽、清远;静,即宁静、闲适。此特色正与中国文人的清高、洒脱、野性和避世的情愫悠悠相连。在我眼里,西溪是梅苑,万花敢向雪中出,一梅独先天下春,美景观不完;西溪是词园,秋风秋雨秋色景,初霜落而叶漫天,丽曲填不完;西溪是梦乡,水湄之中有佳人,痴迷邀我已三生,佳梦做不完。“千倾蒹葭十里洲,溪居宜月更宜秋”。西溪啊!时时处处隐托着人文墨客之情怀。
西溪以野闻名,以水扬名,以词润名,以庵藏名。“虽无弱水三千里,不是仙人不到来”。那里仙气环绕,庵庙众多,尚有“三十六庵,七十二茅棚”之说。交芦庵是西溪名庵,院内供奉着观世音等众多神佛。文人雅士常来挥毫泼墨,切磋诗艺,庵内曾留下苏轼、鲜于樞、康熙等名人真迹。一个小小的庵院却包藏着中华文化特有的书法与诗词的广袤内涵,让它自豪地区别于华夏的其他庵院。
西溪的幽静、孤傲,应数秋雪庵。秋雪庵坐落于湿地的孤岛。她历史悠久,人文荟萃,名声响亮。仲秋时节,湿地管委会遣手摇船一只,吾与国槐、程睿先生专程前往。我们游荡在西溪水乡,船只划开了一道道漪涟,丝丝缕缕的水韵散发出久久的芳馨,船娘们的歌声,树上的鸟鸣声,橹桨的吃水声,声声悦耳,令人置处在一个遥美的梦乡。
船过梅竹山庄,又越西溪梅墅,在河荡中七弯八拐到了秋雪庵码头。我疾步登岸,抬眼远望,独具江南风格的建筑埋掩在芦苇荡中。
秋雪庵建于南宋淳熙初年,明崇祯七年荒废。当地沈应朝两兄弟出资重建,庵四周因芦苇环绕,秋天芦花浩荡,似雪漫天,明朝大书法家陈继儒取唐人诗句“秋雪濛钓船”意境,题名为“秋雪庵”。
我从东门进入,映入眼帘的是四合院式的庵堂,坐北朝南,两进组合。一进为正殿灵峰下院,东侧报本堂,西侧圆修堂;一围石墙将茫茫水泽隔离庵外。二进为后院,正北是溪山最胜堂,两浙词人祠堂位西,弹指楼居东。弹指楼可谓是江南名楼。柱上悬挂着清代大词人厉鹗“说剑风生座,题诗月满楼”的诗句。楼,形不太高,但有仙气,一年一度的“听芦节”,让此楼高朋满座,座无虚席;楼,名不太大,但有霸气,溪龙绕身过,词人守其门,庵院、“最胜”两烘托,一窗揽千景。
弹指楼是观芦花雪景最佳地,农历十月中旬为最佳日。我三次登楼时,正值飞雪时节。那天正午,来时还艳阳高照,一时辰后却乌云涌动,疾风骤起,卷起芦花满天雪,势如白沙滚滚来。我凝神远望,只见芦苇丛中株株大树夹杂其间,犹如将军点兵,运筹帷幄千里外,神机妙算;忽而似孙武布阵,一马平川运阵势,神兵天降;忽而似诸葛掐算,空穴来风无生有,浊浪排空;忽而似天女散花,腾云驾雾挥手去,絮漫天穹。真似一派江南北国之胜景,令观者勾魂摄魄,心动神移。
秋雪庵是幸运的。有缘让观音点化,深居“百亩木排田”,春与蒹葭为邻,夏与鸟蛙为友,秋与雪神为伴,冬与船娘互语,飞起芦雪天寒彻,庵与苍天同凉热。秋雪庵,乃西溪之魂也。
半部西溪史,一部宋代词。两浙词人祠堂是秋雪庵的浓彩重墨。清末书法家王西神书写的“草堂之灵”匾额高高悬挂,令人顿生崇敬之感。祠内供奉着历代两浙祠人先贤的群体牌位,以张志和为首的历代名家,1044位词人镌刻于紫铜色的红木上,深深地承载着历代文人的光环,使她骄傲地成为中国词人之胜地。我迈着沉重的步子,走进这座既不富丽又不雄伟的祠堂,心里无端地涌起一种深深的感叹:自古以来,有多少文人骚客、帝王将相,风尘仆仆,千里迢迢来到这瀛洲小岛,为的是一睹秋雪庵之神韵,一观秋芦雪之浩渺,一探圣贤君臣之幽情,一了魂牵梦绕之挂念。“谁道西溪小,西溪出大才。参知两丞相,曾向此间来”(白居易)。曾记否?荀子虽然落势于兰陵之郡令,仍忘不了来西溪读史著书;王安石虽然仕途春风得意,仍忘不了来西溪养性修心;文天祥虽然被奸臣免职陷害,仍忘不了来西溪抒发豪情;李清照虽处忧患穷困而志不屈,仍忘不了来西溪寄景抒情;康有为虽想弃却红尘与世隔绝,仍忘不了壮时的澎湃激情;孙中山虽然十几次起义遭失败,仍忘不了来此重燃鸿浩志;郁达夫虽然身居申城加入“左联”,仍忘不了来西溪抒发情怀。他们去了又回来,书不尽西溪的恋情,道不够心中的缠绵,抒不完远方的寄托,写不绝美好的诗篇。
我拜别祠堂,告别先贤,心中感慨万千,真想携来西溪一片彩云,编织一个故事,为南漳湖畔再添一个美丽的佳梦;真想端来西溪一片鳞湖,书写一幅草书,与茭芦庵珍藏的历代书法相媲美;真想借来西溪一片芦苇,扎成一把巨帚,扫却历史的尘埃,让先贤之光大放异彩。
四、食客天国
没有做不成的梦,只有早醒梦的人。
西溪是词园,是梦乡,也是食客如痴如醉的天堂。那里河网交错,水路纵横,塘池星罗棋布,鱼农产品应有尽有。由此做成的美味佳肴,千年流传。
孰不知,一统中国的大帝秦始皇爱吃鱼,却又很怕鱼刺,不少御庖名厨由此丧命。一次,秦始皇巡游到西溪,请名厨为其烹调鱼肴。厨师想噩运将来临,因此将满肚子怨气发在案板上,用刀狠剁鱼身,怎想到鱼刺却从鱼茸中露出,此时传来“上膳啰!”,厨师急中生智拔掉鱼刺,将鱼茸捏成泥团放入锅中,烧成了一道美味色鲜的鱼丸菜。这碗汤色泽白如玉,鲜嫩似豆腐,恰似清水芙蓉,香味四溢,未待跑堂端出,始皇就眼未见汤即闻香,起身欲步入厨房,此时已忘朕是帝,垂涎欲滴饥咕肠。丸汤上桌后,始皇尝之龙颜大悦,重奖了厨师,并称此丸为“氽鱼丸”。自此西溪鱼丸名声大振。秦始皇的嗜好给了我一种启示:伟大的帝王也有常人的七情六欲,也有属于自己的爱好,也会对爱好孜孜的追求。只不过伟人、名人的嗜好与爱好具有扩散性,会影响社会及他人;具有引领性,会让人追逐和仿效;还有持续性,会让历史记载和留声。
两千多年过去,秦始皇的鱼丸情一直隐留在历代帝王心中。乾隆对此更是青睐有加。有一年,乾隆一路小溪曲水,轻舟泛歌,到了西溪御皇池。池边柿树成林,红柿铺天,看着鲜熟的柿子,皇上忍不住即刻上岸。岂料刚离船,一个硕大柿子完好如初地落于跟前。随从甚奇:“皇上洪福,柿子迎驾啊!”乾隆乐开了花,边尝柿子边开金口:“赐柿树千年寿辰,再栽柿树四千。”皇上希冀西溪柿子似兰溪俞梁山大红柿,满山红遍。可喜的是乾隆所赐栽之树,有的至今还健活于洪钟别业曲水之旁。我凝视着那颗有三百年的柿树,半爿树墩虽已腐烂,另半爿仍顽强地生长着,且红柿满树梢。我思忖,要不是历史的遭难,此地定将是柿树成林,遮天盖地,连成一片,红果累累,别有风味一番。
“长江绕郭知鱼美,好竹连山觉笋香”,这是苏东坡对西溪竹肴的赞美。他还是一位知味善赏的美食家,烹饪技艺高超,亲手创造过许多佳肴,自称老饕,曾作《老饕赋》,仍流传于世。东坡在杭任职,常到西溪烹饪竹肴。在他的细细究研下,“油焖笋”、“东坡肉”一道道西溪风味,风行于杭城内外,至今长盛不衰。湿地还是南宋宫廷的贡品地,鱼、蟹、鸭、笋、柿和西溪米酒等都被钦定为皇家御膳。西溪特色风味以选料优、制作精、重原味、爽人口、鲜无比,名扬中外。
帝王公侯尝新鲜,民间布衣沓至来。各路美食家、食客、饕餮慕名而至。此后水下河鲜、树上美果、农家米酒皆在客食之例。昔日的御膳,今成民宴菜,众人皆可在西溪尽尝特色风味,尽用喜爱之宴。人们品肴,品汤,品酒,品风味,品上瘾头,品来意境,品足风骚,品出了三种境界。一为饥不择食之境:饥肠辘辘步子疾,眼盯美食叫不已;快吃快咽又快上,风卷残云恋桌席。二为细品慢嚼之境:盘中佳肴香馨飘,撩起味觉细慢嚼;尝荤尝素又尝汤,品尽美味心难了。三为微醺半醉之境:野幽佳味配好酒,西溪米酒为朋友;一杯一壶又一坛,喝得水乡天地悠。由此蒋村酒楼、西溪庄园、西溪宾馆、喜来登度假酒店,河渚特吃一条街,以及一年一度的杭城美食节,人气旺盛,趋之若鹜,喧闹非凡。
薄暮时分,当天目山送走最后一缕晚霞,夜色悄悄来到西溪,我与同行者安坐于古亭溪畔,静听湿地虫唱鸟鸣,静观天空五彩流云,回味东坡居士所创特色风味,斟一壶美酒,品西溪佳肴,吟几句古诗,或有古乐助兴,或有歌女弹唱,追昔抚今,好不快哉!
五、隐世桃源
梦一二次西溪是不够的,西溪要做连环梦,夜断昼续梦相连,越梦越觉得梦意无穷。尤其是西溪的冬雪天,别有一番景色。那游人缘西而行,银装素裹疑无路,庵暗雪明又一村的佳境;那水乡泽国之韵,一曲溪流一曲烟,不羡人间万户侯的意境;那渔夫挺立船头,一撒渔网盖天半,河渚鱼儿进网中的画面;那热情淳朴民风,莫笑农家腊酒浑,丰年留客足鸡豚的场景。可不是世外桃源之重现?如此佳景,如此悠闲,如此宁静,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,访遍华夏无此景,这也许是文人隐士众向所往的缘故。
西溪有幸隐名士,祠庙无辜历遭难。在数不清的西溪隐士中,厉鹗与杭世骏的名字最响亮,最耀眼。我读过《非常之道.非常之人》一书,书中记述的隐士们甚为仰慕,厉杭二公虽未及述,但对他俩的敬佩之情久久难泯。在雪花飘飘的冬季,我特地谒拜了厉杭二公祠。他们是放弃功名归隐西溪的君子,是看破红尘回归自然的隐士。虽年龄不同,但有共同的经历;虽出身不同,但有共同的志向;虽遭遇不同,但有相同的命运。
厉鹗,生于康熙三十一年(1692),年轻时就诗名传遍京师,二十九岁乡试中举,在荐应博学鸿词考试时,误将论说写在前,名落孙山。按他才学实可以举人身份向吏部铨钗为知县官,可他无心恋官,超然物外,成不了唐伯虎,就学仿徐霞客,做己喜欢之事,爱己欣赏之爱,干己仰慕之业。尔后归隐西溪专心著书,经受了妻室离叛,生活拮据,时受布施的困境。但他始终不渝,专攻诗词,呕心沥血,自辟蹊径,独领风骚,成为浙派一支创始人,引领江浙吟坛三十余年。厉鹗的一隐,隐硬了风骨,隐足了豪情,隐壮了气节,隐出了一代著名词人。
与厉鹗齐名的隐士还有杭世骏(1695-1772)。他生性耿直,心胸坦荡。乾隆年间做过翰林院编修,官至七品。后因上书时务策,提出“满汉畛域不可太分”策论,得罪乾隆,革职回乡。在我看来,杭公的小小谏议可说是无关轻重。但在漫长的封建王朝历史上,过于尊严的皇权,过于发达的智谋,过于讲究的君臣关系,过于卑微的臣民,使得杭公如蚁命被大象重重蹂踩。他想,既然改变不了时局,那就改变自己的命运吧!比比岳飞,看看于谦,想想张苍水,我的命运总比“西湖三杰”要好。于是,他收拾铺盖,打点行装,告别僚友,满怀愁楚,愤然离京,回到故乡西溪潜心著述、藏书,把自己的生命融入于酷爱的事业中,终生践行政中立文文中官,不求达显著名篇,百年之后人看我,浩瀚书卷有遗篇的诺言,最终青史留名。
一代隐士走了,又一代隐士步履跚跚地走来。他们抖抖精神、抬头南望,如雁觅巢,思绪茫茫,弹掉人世间的惆怅,摆脱尘事中的羁绊,收起前半生的幻想,涤除种种不实之辞,迈出卸担身轻之步,朝着世人淡淡一笑,义无反顾地走向西溪。如此的隐士还有冯梦祯、章次白等。在厉杭二公祠,我怀着仰慕之心回味着他们的人生,从厉杭多舛的命运中,我体悟到先贤们忧国忧民之情操,体悟到他们为延续中华文化的沥血呕心,体悟到他们在命运的低谷仍演绎出生命的精彩。他们隐居,不隐情;归隐,不归心;弃官,不弃民。身处娴静之地,仍怀忧世之心;居贫寒之舍,仍奋发著书作词;隐幽野之处,仍心系社稷之事。给后人留下了不灭的精神。这或许是中国知识分子的使命吧!
人生似露一晃过,短暂且又风雨多。在人世间总会遇到各种的曲折和困难,不幸与不测,不平与不公,不仁与不义。一个真正之人,要有为国忧民的情怀,要有智慧与信念。先贤老子说过:“大隐隐于朝,中隐隐于市,小隐隐于野。”这是归隐者的三种境界。大隐者,内心恬淡,处世不惊,借世隐形,超凡脱俗。他们追求不蹈烦恼海,怎铸智慧人,身在云端处,方阅天下清的胸襟。过着一种静心知足的生活。诸如曾文正公者等,身处喧嚣的时政之中,却能大智若愚、淡然处之,达到物我两忘之心境。
“功遂身退,天之道也”。越国谋臣范蠡是中国古代谋臣的楷模。他“忠以治国,勇以克敌,智以深策,商以致富”,前半生谋国,后半世从商,三聚钱财三次散,终成商圣,是位中隐隐于市的先人。他们该进则必进,是退不留身,功名浮云过,淡泊世无争。中隐者,明辨是非,借境隐匿,品德高洁,安身立命,活得悠然自得。
小隐者,愤世嫉俗,与世无争,怡然悠闲,明哲保身。他们与自然为伴,隐于山水,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。此隐者,陶渊明、嵇康之人也。这可谓:独善亦是路,世人难谓非,小隐入丘樊,桃源几可寻?
西溪是个归隐地。湖荡棋布,似如瑶池,离城咫尺,闹中取静。那里去过大隐者,留过中隐士,更住过小隐君。西溪就像慈祥的母亲,接纳了一茬又一茬的归隐者,无论你受过何种遭遇,身处何种境地,持有何种心态,怀着何种意念,西溪都将敞开胸怀,诚挚纳接,将你暖暖安顿,给予细心关怀;住得久就住,住不久再来,不嫌不弃,不愠不火,不气不馁,随你而便。让你找到归属,让你处之安然,让你遇见心中的桃源。
古韵西溪告诉天下人,顺之应思危,逆中需明志;心胸要开阔,行事须坦然;达之济天下,富之当施舍;文之明礼仪,武之张正义,凡人也行善。为国慈民者,方能气尊雄浑,韵贵隽永,蕴意深远……
夕阳西下,红霞染天,回眸西溪,佳梦迭起。我荡舟于河渚之中,心胸如此地从容淡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