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三十年前,我们的童年没有色彩斑斓的塑料情景玩具,却能爬树、玩沙、捞鱼、摸虾;没有在天文馆坐过模拟太空飞船,却能在夜晚数星星、看月亮;没有电脑可以冲浪游戏,却有蛐蛐、蝴蝶、萤火虫……如今,我们的孩子呢?
玩泥巴怕脏,爬树怕摔倒,草地里有蛇,花园里有蜜蜂,整天“宅”在家里看动画片、玩电脑游戏、看漫画书,或者做功课、上兴趣班。“塑料”时代、电子时代正让孩子们逐渐脱离了大自然,变成一群“自然缺失症儿童”。
一个“塑料儿童”的未来是什么样子?你很难想象,但你也可以想象。
当六年级的女儿周末补习班下课回到家,认真写完作业后,接着打开电视机一直安静地看到晚饭,郑女士很高兴,因为电视机帮她“照顾”了女儿,虽然担心女儿会沉迷于电视剧,“但今天是周末嘛。”郑女士心想。同一天,家住大树营的王先生载着10岁的儿子来到海埂公园,看到胖儿子在一边专心玩着ipad,王先生心中窃喜,不用担心年幼儿子的安全,这一天他和同事吃烧烤、打麻将玩得很尽兴。
在城市的周末,忙中偷闲的家长感谢新时代的电子“保姆”,从电视到平板电脑,这些孩子爱不释手的“玩伴”极大程度上帮他们照顾了子女,何况还有兴趣班和补习班“帮忙”呢。然而,当补习班和电子游戏“帮带”孩子的时候,让家长们想不到的是,一种叫“自然缺失症”的亚健康状态,正在悄然靠近这些城市的孩子……
“被塑化”的城市娃
20多年前,台湾作家三毛与家人一同到花莲旅游,同行有五个孩子,“小朋友,出来看海。”她唤道,但只有一个小男生的脸敷衍地从窗帘里露了出来,不到一秒钟,他们又为“分零食”忙开了。这群在自然中无所适从的孩子,面对无垠的深蓝,心中惦记的却是四格漫画、可能错过的电视剧。她管这些畏惧泥土的孩子,叫“塑料儿童”。
时至今日,这不再是一个让人感到陌生的概念。“如果二十年前,我听到塑料儿童这个词,一定会不知所云。”在春城小学的校门外等待女儿放学的郑女士说,回忆起20年前在崇明乡下,周末天晴的时候,牵着妹妹爬到山腰上一棵大树下,晒着暖暖的太阳一直玩到黄昏的经历,“但在树下睡到自然醒,我的女儿一次都没有过。”
在现代化的进程中,新时代的家长们被潮流卷着往前推,在孩子“想要游戏机想要电脑”的呼声中,突然有一天,他们发现自己的孩子经历的是一个被塑料包围的时代,一个日新月异的电子时代。现代科技把城市儿童从头到脚武装起来,与农田和丛林保持着距离,一旦离开课堂和插座,他们变得百无聊赖。他们被塑料世界“塑造”了。
在“被塑化”的时代里,城市儿童的生活变得与他们的父辈大不同,最大的区别是长期脱离大自然。于是,这些“宅童”有了新的称谓——“自然缺失症儿童”。这并非一个专业医学名词,它表述的只是一种现象,繁重的功课、上不完的兴趣班、光影刺激的电子世界,“自然”简化成电视里奔跑着猎豹的画面,以及笔下一个大圈和边上5个半圈组成的花朵。
事实上,“自然缺失症” (Nature Defiicit Disorder) 这个新名词出自《林间最后的小孩》一书,这部由美国记者兼儿童权益倡导者理查德•洛夫 (Richard Louv)完成的作品,探讨了儿童与自然之间令人惊异的断裂关系,并将这一现象和一些最令人担忧的儿童发展趋势联系在一起,包括肥胖率的增加、注意力紊乱和抑郁现象等。硕士期间就读于美国康斯威辛大学环境教育专业的王愉认为,这本书之所以能够在美国引起了极大的反响,是因为“它首次从儿童身心健康的角度来探讨孩子与自然之间的天然联系。”
“城里长大的孩子,最大的悲哀在我看来,是已经失去了大自然天赋给人的灵性。”二十年前,三毛这样写道。
“自然也需要补充”
忙碌的父母关心“缺钙补钙”“数学落后补数学”,却少有人意识到,自然也是一个需要补充的稀罕品。记者随机采访的不少家长表示,孩子离开视线在外玩耍是一件令人担心的事,泥土中含有细菌“很脏”,就连树叶和草,都有可能割伤孩子的手。“孩子课外的知识也挺丰富的。”郑女士用一句话,总结了对于孩子“宅在家中”的看法。“出不出去又有什么关系呢?”不少家长表示。
“不常出门的儿童抵抗力较差,因为适应单一环境后,复杂的环境组合容易给他们造成不适的感觉。”云南省中医院儿科科主任何平表示,而经常在空旷的草地上、空气清新的山林里活动,有利于肺脏的活动,帮助保健呼吸系统。
“大家容易忽略一个事实,人类也是自然系统发育的一分子,人体是往适应自然的方向进化的。”台湾著名NGO荒野保护协会的创始人徐仁修介绍道,“自然是人类体内细胞共有的乡愁,来到自然里,你感觉心旷神怡,那是亿万个细胞在向你欢呼,而短暂的现代化进程极大程度上改变了人体所处的环境,速度远在人体的适应速度之上。”
已过世的“自然之友”创始人梁从诫认为,“没有孩子会生来不爱树林、池塘、草地,不爱野花和小鸟。如果他们漠然,那是现代都市生活对童心的扭曲。”
“意志力与泥土接触有关”
每年,由澳门特别行政区科学技术发展基金和科技委员会联合举办的“云南植物考察学生科普夏令营”都会将50余名澳门中学生送来云南参观。连续两年为该夏令营在昆明植物园的活动做导游的海螺发现,面对园内多样有趣的植物种类,这些澳门学生兴致很低,“参观期间他们一直在聊天、抱怨,要求休息和早点离开。”
“体力较差可能是夏令营紧张的行程导致的,但注意力难以集中、对周围变化显得漠然是这些学生留给我们的整体印象。”海螺记得,当她带这些中学生来到枫香大道的大树下,声嘶力竭地让大家安静下来后,“我请他们抬起头来搜寻在高高的枝头上跳跃的小鸟,当时周围很安静,我听到几声轻轻的惊叹声。”几个学生告诉她,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这么高大的树,在他们生活的周围,只有修剪整齐的绿化带。
越来越多的研究显示,与自然的联系能对人们的心理、生理和精神健康产生积极作用。《林间最后的小孩》中提出的“自然缺失症”并不是医学诊断,作者指出,他所讨论的只是一种老生常谈的现象,即人类因疏远自然而产生的各种表现,如感觉迟钝、注意力不集中、生理和心理疾病高发,而这样的病症在个人、家庭和社区中均可发现,自然缺失甚至会改变城市人的行为及思维模式。
“户外活动可以帮助孩子集中注意力、放松身体,大部分家长都有类似的体会:孩子用一根小树枝在泥巴上戳个不停,也不觉得无聊;同样的时间用于上网,尽管瘾很大,但关机的时候总显得很累。”昆明华德福小组的成员陆女士也是一位母亲,她认为多接触自然对孩子整体健康的塑造有很大帮助,“很少到户外活动的孩子给我的整体印象是,情绪容易极端,跟电子游戏中的打杀格斗有关系。”
陆女士认为,部分孩子意志力不坚定和跟土地的接触太少有很大关系,“耕种需要等待的耐性,播种后辛劳大半年才能迎来丰收,但生活在都市中的孩子,养成的张口即来的习惯,在见效不快的事情上很容易失去耐心。”在陆女士的印象中,家长总是为孩子的聪明、较强的交际能力而感到沾沾自喜,但“韧性不足”这个缺点却被无限缩小。
“都是因为那些青山”
人最初是以小心翼翼的目光来打量世界、审视自然的,在这样的目光里,大自然充满了生命的光辉和动人的色彩。“有个孩子在一天天长大,他第一眼看到的东西,他就成了它,那东西在后来的某一天、某几年或岁月流转中,又成了他的一部分……”惠特曼的诗这样写道。
哈佛大学教育学院霍华德•加德纳教授1983年提出了著名的“多元智能理论”,该理论认为以智商测试为基础的传统智能概念太过局限,他提出了8种类型的智能,其中包括“自然智能”。自然智能的核心是人类对植物、动物和自然环境中其他部分,如云或岩石等的认知能力。
“人类的这项能力是为了处理自然中的状况而发展起来的,但我认为它被人工化的社会劫持了。”加德纳教授说。人类所创造的商品是有限的,而大自然的变化是多样而无穷的。“孩子脱离了自然,他们的想象力就会被既定的、常见的形态固化。”王愉表示。当被问及在同等消费情况下,会选择带孩子到自然主题公园还是科技馆参观时,郑女士以及在她周围的家长都不约而同地选择后者。
徐仁修经常给孩子们讲自然界共生共荣的故事,他认为,大自然能够教给孩子很多课堂上学不到的东西,例如通过对一些自然现象的自主观察,孩子能够感受到万物和谐的智慧以及生存的力量。
“童年时这种与自然接近的经验,足为我一生知识和道德的修养至为强有力的后盾,因为我相信我仍然是用一个简朴的农家子弟的眼睛来观看人生。”林语堂在《都是因为那些青山》中写道。
“营造有生命力的环境”
“不要刻意要求孩子在自然里观察什么、学到什么,孩子涉世不深,他们的身上保留有很强的‘自然性’,会自然而然地融入环境、成为其中的一分子。”华德福小组的陆女士说,即便有开明的家长带孩子到户外参加集体活动,但或多或少会带着“让孩子多学点东西”的功利心。“回到自然中就好好享受。”
“孩子对自然的认知是在体验中完成的。”王愉认为,孩子与自然的接触应以体验为主。“自然体验是重新开发五感很好的方式,通过在大自然闭上眼睛聆听等方式可以帮助孩子安静下来,同时专心地使用听觉。”王愉介绍,引导孩子使用多种器官全方位地接触自然,可以帮助孩子更好地了解某样事物,同时帮助激发出孩子的某些潜能。
“纯体验的户外活动也降低了对陪伴者的要求,时间上也可长可短。”在目前高升学压力、课余时间被兴趣班和补习班高度挤压的现状下,陆女士认为虽然中长途的远足多数时候难以实现,但经常到市区公园去散散步、到郊外进行家庭野餐是可以做到的。
“如果家长在自然中童心未泯、兴致勃勃,孩子也一定会被感染的。”陆女士对此深有体会。在华德福小组的活动中,她总是充当大朋友的角色,在地上挖挖刨刨,最初出于好奇围拢而来的孩子,最后总会跟着高高兴兴地玩上一个早上。“家长们总是对安全和卫生有很多的顾虑,但这些问题都是可以克服的,不能因此把孩子的行动范围限制在一个‘半真空’的环境里。”
“出门前给低龄的孩子准备一些故事,给大孩子们准备一些有意思的户外游戏,这不但可以激发孩子在自然中游玩的兴趣,还有助于建立更为亲近的亲子关系。”王愉表示。“哪怕只是在家中插些鲜切花,家长也要刻意为孩子营造一个有生命力的环境。”陆女士补充道。
最好的“未来教育”
越来越多人开始意识到,自然保护不能只依赖于自然保护机构,很大程度上,它取决于年轻人和自然的关系。
“对一方水土的眷恋不仅有益于孩子,也有益于这片土地。”理查德•洛夫指出,“如果孩子们对土地没有依恋,一方面他们无法从自然中获得身心的帮助,也不会对环境或对土地产生一种长期的保护热情;另一方面,缺乏依恋之情又会使得破坏行为肆无忌惮地发生,形成一种恶性循环。”对此,王愉认为:“如果我们的下一代对生命漠视,那将是教育最大的失败,是我们所赖以生存的环境所面临的最大敌人。”
自然教育是投资未来的教育。在荒野保护协会的理念里,等待是值得的,“尽管你今天为孩子亲近自然所付出的努力得不到他们的感激,但应该坚信等待是值得的,当有一天这些孩子长大后,他们不会因为个人利益而无尽索取,面对破坏自然的行为他们也会挺身而出。”
美国思想家爱默生曾说:“培养好人的秘诀就是让他在大自然中生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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